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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意呆在有你的时刻

2011年06月07日

    透过时光的缝隙,我看到多年前一个夜晚,父亲牵着我的手,我们走在外马路上,出发去看样板戏。路灯昏黄,暗黄色的光散落了一地。孩童的我蹦跳着,指着路灯跟父亲说,看,有人不小心弄倒了桔子水,洒得满街都是。我的话把父亲逗笑了。那时候的他瘦瘦的,很清秀的样子。那条路在童年的我看来很长很长,隔没多远便有一盏路灯,每盏路灯都倾下温暖的桔子汁,好像永远都流不到尽头。大手握小手,手心相牵,那是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也是一种心灵相牵的感觉。这种心手相牵的感觉一直维系着,延续了三十多年,在父亲走了之后,手心突然空了,一直悬着,再也无法接续。

  越过我温暖的童年,回望属于他的童年,却是残缺不全的。他最先的记忆是在上海那幢老房子里,晚上家人都去看戏,留他一个人在大堂,怕他乱跑,除了厅堂,其余的房间都上了锁。恐惧感加上对黑暗里模糊轮廓的揣测,令记忆无比深刻,这是一个一岁多的孩童来到这个世上的最初记忆。他生于一个富裕人家,曾祖父曾在上海开米店。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却生不逢时,他出生的那日,便是曾祖父离世的同一天。他的家人认为是他间接害死了曾祖父,这个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荒唐逻辑,对一个刚刚降生的生命来说,未免也太过于残酷,可谁都没意识到这一点,人的成见往往能够杀灭一切。这个孩子从小就不得宠爱,还在孩童时期,祖母抱他到饭桌旁。菜还没上齐,祖父坐在桌旁喝酒。祖母伸出筷子,想夹点吃的东西给他,可是祖父伸出筷子在祖母的筷子上狠狠敲了一下,祖母会意把筷子放下。可这一记,就敲在一个孩子的心上,裂开一条缝,永远都无法弥合。

  11岁那年,祖父去世,家道中落,祖母举家从上海回汕头。当时父亲初中刚刚读了半年,他的学业相当优秀,班主任惋惜他的学业,专门找到祖母,表示他愿意资助父亲学至毕业,希望父亲能够留下。可是祖母不愿意落下幼小的孩子,还是坚持带他踏上归程。那种失学的凄惶可想而知。回汕之后,在家帮忙做手工的父亲藏了一本书,忙里偷闲看上几眼,却被曾外祖母劈手抢过,扔进垃圾桶里。如果时光可以回流,我多愿意用我的手擦拭去他脸上的泪痕,让他停止悲伤。

  有一种孤独与生俱来,就藏在他的血液里,无法泯灭。父亲是个有文人气质的人,这与他的经历不无相关,或许也是他的经历促成他后来从事写作。在无穷的岁月里,他靠着阅读与书写去排遣这种寂寞,这也是他后来为文与别人有所不同的缘故。在文字的编排里,他找到了最真确的表达。在他的文章里,没有丑陋,没有阴暗,充满人性的温暖。他的爱熊熊燃烧,直到天边。在现实生活中,他也有精神脆弱的时候,但他又是不屈的,无论什么打击,都无法让他趴下。他桃李满天下,结识繁多,但绝大多数时间,他宁愿以孤独的姿态活着。孤独很难,却又是人间最坚强的一种活法。

  从来都没想到他有一天会老去,他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总是那么不屈不挠,不愿放弃,怎么可能老去呢?记得有一次他出门办事,有个男孩儿在公车上为他让座,叫他“老伯”,他很惶恐,他觉得他还不老,还不至于老到要人家为他让座。回家照镜子,他问:我很老了吗?我们都说没有没有。那时候他还没有病,接近七十岁,看上去不过六十出头。

  后来他病了,我想,一旦有一天他不得不长久地离开我们,我会怎样的想念他,我会怎样想念他并且梦见他。可我没有想到,他走了之后,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他而梦也梦不到他。

  父亲走后,父亲的好友致和叔去看望我妈,每一回站在父亲的遗像前,他总是无法自控,潸然泪下。像这样热烈的情感交流,在我父亲生前,他们从来都不曾有过。青年时代,因着书稿往来,他们成了好友。从此以后,开始了他们绵延一生的友谊。每每相遇,寒暄几句之后,他们便对坐一隅,静默无言。在他们中间,时光流逝,烟飞烟灭,一切尽在不言中。原来,最深最热烈的感情付诸表达时,往往也是最为沉静的。

  父亲说过,生下我,是他一生中的安慰。可他不知道,他更是我精神的皈依。父亲,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愿意呆在有你的时刻,永远不再分离。有你相伴,犹如在天堂。(据羊城晚报  作者 陈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