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的“谈心”
2014年06月13日
父亲，转眼间你已离开三年。在你离去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在我心里，其实你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三年来，我总是情不自禁地与你聊天、谈心，回想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感觉你既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三年来，我一直在责怪自己，真正体验到“子欲养而亲不待”带来的无尽悔恨。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你就一直担任生产队队长。因为你办事公道，作风正派，并且敢于仗义执言，远村近邻都愿意找你解决家长里短的纠纷。每次你都认真地给他们评理，耐心地劝导他们，让当事人重归于好。就这样，你在他们心目中树立了很高的威信，周围的群众都敬佩你的为人。那时，我们村每年春节前都要把集体鱼塘的鱼分给每家每户。分鱼看上去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要让每个家庭都称心如意并不容易。出于大家的信赖，分鱼这项任务每次都落到你的身上。当时我亲眼看见，你把大鱼和小鱼相互搭配，公平合理地分配到每户村民手中。每次给大伙分鱼之后，没有一户人家责怪分得不公。虽然当时我们家很穷，但你从来不会利用手中的职权贪集体的便宜，这种发自内心的公平正义观念，如今已经融入我的血液中，成为我毕生的职业追求。
记得我小时候，你负责照看我们村庄的山林和水库，常把我带在身边。在山上，你用几棵松树搭建一个茅棚，地面铺上两捆稻草，稻草上垫着破旧的棉被，这就是我们睡觉的“居室”。在茅棚的旁边，你用几个石头垒起一个临时灶台，这就是我们吃饭的“厨房”。我们就这样在离家几公里的山峦间“安营扎寨”，一住就是几个星期。我白天跟着你在山上干活，晚上和你依偎在稻草窝里。在层峦叠嶂的群山之中，只有我们父子俩在山间劳作的身影。虽然没有精美的饭食和豪华的庭宇，但我感到无比温暖和满足。我至今还记得那时漫山遍野的山花，山间潺潺流淌的溪水，树林中此起彼伏的蝉鸣，夜空中一轮静静的明月。现在想起来，那是一段多么美好和幸福的时光啊。
那时家境艰难，你和母亲常年在田间、山地、菜园间劳作，不论春秋，从来没有休息。那时，我已十来岁，每到星期天或者学校放寒暑假，都要到十多公里外的大山里砍柴。如果你干完农活发现我还没有回家吃午饭，就会到山上去帮我挑柴。有一年夏天，你仍像以往那样去山里接我。那次我挑着柴从山岭上的山道回家，你走山脚下的小路去找我，正好错过。我回家后听母亲说你已经去山上接我了，连忙又到山上去找你。在崇山峻岭之间，在炎炎烈日之下，你去接我，我去找你，你喊着我的乳名，我呼唤着你，山谷间回响着我们的阵阵呼声，汗水洒满了山间的小路。这就是我们那时生活的真实片断。
记得你一辈子都在我们邻近的几个村庄田地劳碌，很少到其他乡镇去，更不用说去县城和省城了，因为对你来说，这些都是大城市，是遥不可及的地方。只有一次，你例外地去了县城。那是在我读县城高中的时候，你和一位叔叔挑着两袋沉重的大米，从家里坐公共汽车到学校给我送米。中午的时候，我到学校食堂给你和叔叔各买了一份饭菜。你们蹲在我宿舍的墙边，一边津津有味地吃饭，一边跟我说，一大清早怎样从家里挑着两袋大米走到公共汽车站，下车后又挑着大米来到学校，发现我还没有放学，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习，就一直在学校门口等我。吃完饭后，你带着疲惫而又愉快的心情，从兜里掏出一个破旧的手绢，打开，将一沓钱递给我。我发现都是一些一角、两角、一块、两块的票子，最大的面额只有五块，有的票子沾着泥土，有的票子还有汗渍的气味。看着眼前这些整整齐齐的钞票，望着你渐渐远去的身影，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我至今还记得，在我们这些孩子外出求学期间，家人很少有时间团聚。有一年春节，我们都从外地回家过年。大年三十的夜晚，吃过年夜饭，一家人围坐在火盆边上烤火，谈着家长里短，渐渐安静下来，但是，谁也不愿去休息，在火盆边上默默地坐着。我们都不愿意打破这难得的宁静与温馨。我看见炭火映照着你清瘦的脸庞，神情安详而又满足，后来，过了很长时间，直到炭火完全熄灭，你才依依不舍对我们说，睡觉去吧。我知道，你多么希望我们能够多呆一会儿。但是，为了不耽误我们的学业，你从来没有要求我们在家多住几天，更没有让我们为你分担家里的农活。现在想来，你一生中似乎从未向我们提出过任何要求。
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在县城法院工作。那是1992年的冬天，天气特别寒冷，你从家里来到我的单位找我。当时我不在。后来我赶去见你，你问我工作怎么样。我告诉你，刚到单位上班，暂时住在朋友的房子里，工资还没有发放，临时从单位借钱支付生活费。听后，你什么也没有说就回家了。后来，我想家里可能有什么事情需要用钱。于是，我便从朋友那里借了300元钱，并让人带给你。事后，我才知道家里正在装修老屋急需用钱。你到县城发现我当时生活也十分困难，就没有向我开口。其实，我们父子之间的心灵是相通的，许多事情不需要更多的言语。
你去世后，许多村邻自发地前来送行，追述着你生前帮助他们的事。虽然你从来没有进过学校，却以独特的方式将我们这几个孩子分别培养成经济学博士后、数学博士后、法学博士后。虽然你一生贫寒，无权无势，没有吃过美味佳肴，没有穿过绫罗绸缎，没有游过名山大川，但你公道正派、光明磊落、勤劳俭朴、乐于助人，并将这最宝贵的人生财富留给了我们。在喧嚣浮躁的世界里，这些品质是多么珍贵啊。我为有你这样的父亲而感到骄傲。如果有来世，我愿意还作你的儿子，继续陪伴着你。（作者：胡夏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