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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和她的“千层底儿”

2014年03月13日

    针线活儿里,纳鞋底儿算是硬朗活儿,准确说是力气活儿,和缝衣缝被不一样。小时候,征得母亲同意,我尝试过。锥子扎透千层袼褙的过程,要深深地憋一口气,全神贯注,使出周身力气,用锥子打出针线的通道。然后将带着麻绳儿的针从锥眼儿穿过去,再憋一口气将麻绳儿缠绕在锥子把儿上,缓缓勒紧,就这样一往一反,大约需要30秒的时间,才完成一个针脚。一只鞋底,一双鞋底,无数的鞋底;一年,两年,很多很多年,母亲就是这样过来的。母亲纳的千层底儿,看上去非常漂亮,不用打格,居然比线还直。记忆里,母亲的针脚和父亲的小楷有一拼,很美,依我看,都该算是艺术。母亲的手指,从没戴过戒指,她没有!哪怕很轻,哪怕是顶银的。她说过:“瞧我这双手,戴什么配呀!甭说还没有。”母亲手的样子,只有她的孩子们不嫌弃,我们从小到大就靠母亲这双手呢。是呀,母亲手上的那只“顶针”,像是长在了她的手指上。

  一次回老家,找我当年的一个日记本,那里面记录的很多童年往事,都是我珍贵的写作素材。在翻腾小东屋旮旯的一个旧木箱子时,看到里面有一双被尘土覆盖着的“千层底儿”棉鞋,我轻轻地捏着鞋帮将它们拿出来然后掸去它们身上的尘埃,像对待文物一样仔细端详了好久,看着看着眼睛不由得模糊了,一股暖流也涌上心头。时间真是太久了,鞋帮儿都糟了,但鞋底儿的针脚依然清晰。这是我当年御寒的棉鞋,是母亲一针一线为我做的。它们至少有30年了,这是一个多好的念想儿呀!此时,我仿佛又看到了母亲当年戴着老花镜为我们做鞋时的样子。

  如果将母亲做鞋的历程量化,母亲为我做了有21年的鞋,不管是棉鞋还是夹鞋,都是实实在在的“千层底儿”。如果按一年5双计算,就是105双,即便是10岁之前的小鞋,如果将它们汇总摆开摊在地上也是很大一片呀!这要搭进母亲多少功夫多少辛劳,况且母亲不光为我做鞋,那时父亲、姐姐、妹妹和她自己穿的鞋,都靠她这双手,她还要做大量的其他家务。

  我喜欢穿母亲做的“千层底儿”,结实、仔密、合脚,特别是棉鞋,穿在脚上可舒服可暖和了。记得家里的窗台上,常年摆放着一本厚厚的民间故事书,那里边夹着的都是母亲亲手剪的鞋样儿,尽管用的鞋样儿纸不很讲究,甚至还有旧报纸、草纸制的,但各式的鞋样子非常规矩,有鞋底儿的样子,有鞋帮儿的样子;有棉鞋的样子,有夹鞋的样子。母亲每年做鞋时,都要调整我们几个孩子的鞋样儿,因为我们的脚每年都在长,尺寸在变。为了将鞋做得更合脚,母亲可有耐心了,她抱着我们的双腿,脸贴着我们的脚丫子,用焐热了的竹尺,一一为我们量尺码,然后再打出一些富余,棉鞋打得更多一些,这样做出的鞋因有合适的提前量保证在穿坏之前不至于顶脚。

  最让我难忘的是,母亲每次做好一双鞋,就像打了一次胜仗似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心中充满了喜悦,这也许就是一位母亲“临行密密缝”的那份神圣感受。她用牙嗑断最后一个针脚的线头,把做好的一双新鞋垫上牛皮纸摆在地上,呼唤着我:“快来!试试新鞋!”然后,母亲用双手脱下我脚上的旧鞋,又抱着我的脚送进新鞋里,母亲一只手扶着我的小腿,另一只手的手指当鞋拔子。穿好后,习惯地按按我的脚趾在鞋尖里的位置,又捏一捏两边的鞋帮儿,然后抬起头问我:“合适不?”我说:“挺合适的,挺合适的。”母亲听了无比高兴。如今母亲走了17年了,可每每回想老人家让我试鞋的样子,双眼都会湿润。

  母亲一生不知为我们三个孩子做了多少鞋,一家老小五口人穿的单鞋、棉鞋,小鞋、大鞋,都是母亲一个人的事情,由于常年在地里劳作,无冬历夏,她的手裂得满是口子,做鞋时只得贴满胶布。那时为了省电,屋里只用一只15瓦的灯泡,每天晚上吃完饭后,母亲就坐在炕中间,开始做针线活儿。她把自己弯的一个长长的铁丝钩挂在顶棚的秫秸秆上,然后将灯泡拉下来,用旧报纸叠成的罩子罩上,这样一来聚光,二来怕晃眼影响我们几个孩子睡觉。到了冬天,有时为了赶制棉鞋,母亲常常做活到后半夜两三点钟,第二天早上还得为我们做早饭,然后下地劳动,一个工都舍不得歇。那时她常说:“越是到年底了,越不能歇工,干一天拿一天的钱,年底这几天等于挣的是现钱。”记得母亲为了省钱,总戴那副瘸腿的老花镜,有一端是用线绳拴成一个套,挂在耳朵上,我还给她换过好几次线绳儿呢。镜片有一个也是裂了口子,但仍凑合着用,舍不得买副新眼镜。母亲总对我们说:“过日子,能省一分是一分,能省一毛是一毛。”

  母亲白天黑夜地做鞋,还不是为了省几个钱,那时生活拮据,过日子用钱的地方多着呢。那些年母亲每年都要打两次或三次袼褙,一打就是十几张。这种袼褙就是用碎布或旧布加衬纸裱成的厚片,既可做鞋底,又可做鞋帮。我经常看母亲打袼褙,她将家里破烂的旧衣服拆成布片洗净,然后将它们熨平,用吃饭的桌子或案子之类的物件,在上面均匀地涂上一层糨糊,然后铺一层布片,一层衬纸。一张袼褙要由五六层甚至更多层的布和衬纸粘贴而成,晾干后,比着鞋底和鞋帮的纸样儿,剪下做鞋的基料。做鞋帮儿的工艺相对简单一些,而鞋底儿就比较费功夫了,要一针一针地纳,针脚大小一致,一双鞋底要纳成百上千针,纳完的鞋底,那针脚咋看咋成行。解晓东将天下所有母亲的慈爱和辛劳都唱进了那句歌词,“妈妈纳的千层底”。

  眼下,不管城市还是农村,几乎看不到谁还做鞋穿了!睁开眼,到处是鞋的专柜,鞋的专卖店,鞋的世界。走进店铺,单鞋、棉鞋;布鞋、皮鞋;儿童鞋、成人鞋;老头儿鞋、老太太鞋;运动鞋、旅游鞋;大众鞋、名牌鞋;国产鞋、进口鞋;真可谓尺码齐全,款式多样,应有尽有。更重要的是,什么样的鞋或者多贵的鞋,都有人买,买得起。眼下,谁没有几双、十几双鞋备着。

  但所有的鞋,只是鞋,穿在脚上的感觉,永远比不上我们的母亲曾经为我们纳的“千层底”儿,因为穿着母亲做的鞋,心比脚更暖。(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周振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