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所见之事

2013年01月29日

作家叶倾城

    路边小区院子里，有人在说：“好，好……就这样；好，好，继续……”老年女性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无限耐心。

　　忍不住偏头看一眼：是对老夫妻吧，就在楼门口。老先生缓缓的、艰难地举步——是中过风抑或其他疾病？眼睛看向地面。而老太太紧紧搀扶着她，视线紧盯着他的脚尖，随着那颤巍巍的一起一落，连声：“好，好，继续继续，很稳很稳……”是冬日，两个人都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领口袖口露出繁复的毛线花色。

　　真耳熟呀，每一个母亲，都曾经用这样的言语来鼓励自己的幼儿吧。当他终于决定站起来，跌跌撞撞，蹒跚地走向未来，她甘心在他身后张开双手永远的护持。

　　他们多么像一对母子，只是母与子，都白发苍苍。我看得目不转睛，他们都没注意到我，老太太的侧脸写满期冀。而命运能回馈给她什么？我不忍想下去。

　　推开冰淇淋店的门，里面空无一人，我稍微迟疑地问：“在营业吗？”

　　“在，在。”后堂传来含糊的回应。

　　出来个身量中等的年轻人，工装整洁，却不知道哪里隐隐有些不对劲。他来到柜台后，向我介绍广告单张上的新品，口齿不甚清楚。我一言瞥见他的右手，别成一个古怪的形状，挛缩在身侧——明白了。

　　我没完全听清他说什么，也没问，照着自己的习惯点了。付过钱后，他双手把冰淇淋和找头递给我，残障的右手只是象征意义的辅助。但他笑容里的喜悦，是真实的。

　　把这样的孩子，培养成自食其力的人，父母可以说对自己对社会，都无愧了。

　　在我没看到的时空，一定有过一位母亲或者老祖母，反反复复对他说过：“好，好，就这样，继续，努力……”

　　至少这一回，命运成全了他们。

　　岂可以在大地上行走，而不知草木之名？那么，怎能够在城市里徜徉，却不被感动？

　　经常有垃圾、有随意占道的肉串摊、一定也有扒手。却也有：突然盛放的扶桑花，一枝便好，夏末最盛；冬天则是身形娇小女子的长长羽绒服，有脚踝上裹裹缠缠，确实臃肿。今年流行的大帽子里，巴掌脸荡然无存，只看到一双溜溜的大眼睛，像只小熊精；清早，园艺部门来收走商家门口的花木，有女子急急跑过去：“师傅，这个还要吗？能给我吗？”才搁了一天，哪里能算残花败柳。她快快乐乐带回家去，有一种风尘淘金的喜悦。

　　而如果我眼中有泪，就是因为这一次一次，每日所见之事。大悲哀里面有小暖心，他人的痛让我心生怜悯，那不屈不挠，却是连上帝都会惊动、都会肃然起敬的事。（来源：广州日报 作者：一叶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