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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
2011年01月20日  作 者: 陈染
    人们的“偏执”还表现在对于往昔喜爱过的人物专心致志的怀念。但是,世界在变,貌似始终如一的自己其实也在变化——多年以后,当与被怀念者再次相遇,我们竟悲哀地发现,他出现的那一刻,竟成为了在我们心目中消逝的一刻。
    有一年,一个曾令早年的我喜爱过的男友从遥远的国度回来探亲,他给我打来电话,说希望见见面。在分隔多年,我们都走完了各自的婚姻之后,电话中他的声音听起来虚幻又渺然。
    放下话筒,我坐到一张黑色帆布椅中,在凌乱不堪的一口袋旧相片里翻找出他10年前的一张照片。我端详着照片中的他——那是一个细长漂亮的男孩,他站立在一棵高大的褐色树干上,上身向下倾斜探出,正欲纵身跳下。穿着灯芯绒长裤的两条腿颀长地弯曲出一个漂亮的弧线,那一双东方式的绵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我沿着这张照片追溯他的模样。然后,我提醒自己,今非昔比,往事不再了。
    然而,当我终于在冬日的某一天晚上,在一间微光摇曳的酒吧里见到他的时候,我所做的一切精神准备还是被他的出现彻底粉碎了——一个宽阔壮实、脸膛儿红润的男人,忽然从昏暗烛光里的一把木椅上窜到酒吧门口处正在四处探寻的我面前,他向我伸着一只大手走过来,另一只手提着一只咖啡色的商务大提包,沉甸甸的,俨然一个成功的推销商或春风得意的生意人。他大着嗓门洪亮地向我问好。
    我一时惊住了。此时此刻,四周阑珊模糊的景物与眼前切实的人物,低回朦胧的音乐与面前嘹亮的问候,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吻合,不对劲,关键是,10年前的那个英俊清纯的男孩,就在这一瞬间忽然消失了。
    那一晚,他的话题始终围绕着那一只赢取了人生的大皮包展开,讲述他穿梭于各国之间的生存与发达,讲述那个曾与他一起生活的女人应该还给他多少多少钱。他的脸孔上堆满了多余的肉,以至于眼睛被挤得睁开时显得有些困难,嘴唇像两只油汪汪的肉虫子蠕动着,看上去如同一个老太太臃肿的脸。那一晚,我只记住了这张脸,在这张脸孔上我看见了时间的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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